避风头先……

如同汉克所说的一样，RK900的效率的确是卓越不凡，接下来的实习过程完全证明了这一点。他行动迅猛，功率强劲，可以轻易追上曾是职业短跑运动员的毒贩，撂倒暴躁的失业拳击手，甚至连谈判功能都更加完善，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说服处于崩溃边缘的恐怖分子，比康纳的最高记录还快了2分7秒。

模控生命对仿生人的社交功能的研究一向十分重视，即便出于个人原因并不喜欢和RK900有过多的接触，康纳也不得不承认，RK900在社交方面的能力比他还要优秀。工程师显然删除了存在于自己身上的一些人性化方面的缺陷，RK900比自己更加精明、圆滑，更精通察言观色，他用了不到一周的时间就迅速和警局里所有人都建立起了良好的关系，甚至连一向看仿生人如同杀父仇人般的盖文都不好去找他的麻烦。而RK900显然把自己的这份天赋更多地用到了建立他和汉克的关系之上，康纳几乎可以用肉眼看到汉克这些日子里对RK900的好感日益上升，如果他的眼睛能称得上“肉眼”的话。

“我觉得你应该去吃午餐了，汉克。”康纳敲了敲自己隔壁桌汉克的办公桌的玻璃。汉克无奈地从电脑前抬起头，“是是是，我知道，我上个月开始答应过你，养成规律生活的习惯，一日三次按时吃饭。”

“看来你还记得这件事。”

“可拜托，现在正是实况转播，我可不想离开电脑！”汉克依依不舍地继续把屁股赖在椅子上，电脑中的视频里正播放着他最喜欢的球队的比赛。康纳自然已经放弃了劝汉克不要在工作时间摸鱼的打算，他只希望汉克现在能听他的话去吃点东西，尤其是在他今天早上已经忘记吃早饭的情况下。

“我为你买了些东西回来，安德森副队长。”

RK900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两人的背后，手里拎着一只塑料袋。汉克隔着透明的袋子认出里面放着的是自己最喜欢的口味的咖啡和培根芝士披萨，他欣喜地接过RK900手里的东西，“谢谢伙计，你帮了我一个大忙了，我的屁股现在正被椅子牢牢抱住脱不开身呢。”

当然，他当然知道汉克喜欢的球赛会在午餐时间开始。康纳看着肩膀上还沾着雨点的RK900，用眼睛分析了一下汉克迫不及待放进嘴里的披萨和咖啡：“汉克，我得提醒你，这些东西里的热量和胆固醇含超过了我们订好的每餐的标准。”

“哦！求你别这样……”汉克一边啃着披萨一边发出嘟囔声，“难道你想要我在看比赛的时候啃蔬菜沙拉不成？有点人情味好不好？”

“早上见到副队长的时候我就分析出他是空腹，也许在午餐时间多补充一些热量对他无害，何况下午他还有一个距离很远的现场需要去做二次调查，会消耗不少体力。”

RK900在他的身旁说到，这些话显然让汉克十分受用，他发出了一声赞同的哼声。康纳扭过头，选择用严肃的表情面对RK900：“我认为安德森副队长应该养成遵守每日健康标准的习惯，这对他未来几十年的健康有好处。”

“人类如果长期无法在饮食上满足自己的基本欲望，也会对身体造成伤害。”RK900的声音不卑不亢，显得张弛有度，“我认为心情也是影响健康的关键，适时的放纵可以缓解压力，更有助于坚持长期的计划。”

“说得对！”汉克背对两人竖起一根大拇指，“康纳你得多向你的后辈学学，这才像个会办事的人，人活在世偶尔就得学会及时行乐。”

“可是汉克，我们说好……”

他的声音没有传到汉克的耳朵里，RK900站到汉克的身后，很贴心地帮他带上了耳机，汉克立刻完全沉浸在了赛场解说那激情的声音之中。康纳看着RK900从他身边擦过，望向他远去的背影，恍惚之间仿佛有种错觉，自己的软体，似乎在不稳定地微微抖动。

混蛋……

他惊讶自己居然会对另一个仿生人产生这样的评价。

 
 
 

这样的事情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几乎每天都在发生，RK900总有办法取悦到汉克，让他一边受用一边唠叨自己该向他的这位升级版学习。康纳好几次想要直接反驳汉克，他的系统程序只能达到现在的水平，没法学得和RK900一样完美，但每一次他都选择在最后一刻闭嘴，哪怕他知道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实，他也不愿意亲口承认自己落后于RK900，只能选择用沉默来回答汉克那无心的伤害。

伤害？汉克伤害自己了吗？明明他只是喜欢更精通人情世故的仿生人而已……

康纳将自己的系统自检了几百遍，也找不到让他变得如此不对劲的原因。

他先汉克一步回到家，去帮相扑喂食和散步。在周围的邻居都已经安上电子房门的时代，汉克家的门依然是需要用钥匙打开的老式门锁。康纳用汉克配给他的钥匙打开了门，对着客厅喊了一声相扑的名字，却没有和平常一样看到摇晃着尾巴的圣伯纳犬闻声而来冲到他身边。

厨房里传来刀具在案板上切割的声音，康纳的武力系统自动开启并做好了准备，他将脚底的静音效果调到最大，走向厨房，推开虚掩着的房门。

他看见穿着常服的RK900正在厨房里忙活着什么，相扑趴在他脚边的地板上，欢乐地享受着食盆里的晚餐。康纳的脑子里冒出了一大堆计算结果和选项，而他选择了最直截了当的开门见山。

“为什么你会有这里的钥匙？”他对着RK900发问。

“我有我的办法。”RK900头也不回，将案板上的番茄切成片，每一片番茄的厚度都精准到丝毫不差。

“你给相扑吃了什么？”康纳看着相扑食盆里那看起来颜色很丰富的食物，震惊地发觉自己居然产生了一脚踢翻食盆的冲动。

“总是给狗吃狗粮并不有利于宠物的身体健康。”RK900终于回过头。康纳看到他保持着微笑，但他明白，那绝不是什么善意的笑容。

“我只是给我的小可爱做了点适合他这个品种的狗的宠物食品罢了。”他边说着边蹲下来，揉了揉相扑的大脑袋，相扑发出了一声欢乐的呜呜声，用舌头舔着他的手心，似乎想表达对大餐的感谢。

“它不是你的狗！”康纳感觉自己的声音开始变得急躁。

“也不是你的。”RK900的情绪丝毫不受影响，继续自己在灶台前的工作，“今晚想吃些什么？或者说，你想看汉克吃什么？”

康纳这一次终于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软体那不稳定的颤抖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RK900，大脑里其他所有的选项和方案都被他强制关闭，直觉告诉他，已经没有余地继续和这个想要闯入他和汉克的家中的外人继续绕什么圈子。

“你是为了汉克而来的，对吧？”

他直视RK900的眼睛，默默启动用来对付嫌疑犯时的那一套系统。

“告诉我你的目的。”

“目的？”

RK900显然不为他的目光所动，悠闲地将案板上的食材进行摆盘。

“也许只是因为喜欢这样？”

“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得到！”

康纳决心和对方正面交锋，他往前移动了几步，拽过RK900的手臂，一边强迫他转身直视自己，一边试图读取他的数据。然而他读取到的只有一片灰白，RK900得意地勾起了嘴角，“最新的防火墙系统，觉得如何？你也可以试试安一个，如果你的软体支持这么高级的功能的话。”

“汉克不是你的，而你也取代不了我！”

康纳不想承认，他的声音在略微地发抖，他已经感觉到了急躁和紧张，这在谈判之中几乎可以将他致死。他打开了备用内存来缓解系统的压力，努力找回气势：“你自以为比我优秀，比我精明，所以汉克就会因为你的出现而对你另眼相看，把你当成另一个我来对待吗？你大错特错！人类不是那么肤浅的生物，尤其是汉克！他喜欢的是和他有过共同回忆的人，一个和他一起经历过各种各样的磨合和考验的搭档！而你没有我的……”

“而我没有你的那些记忆？你是这样以为的？”

RK900面露笑容的一句话瞬间让康纳停下了声音。

“第一次见面，在吉米的酒吧里，请他喝了一杯才说服了他跟你一起走。在追捕异常仿生人的过程中选择了救他而不是继续追犯人，放跑了两个性爱仿生人，被他没收了硬币，从一个异常的清洁仿生人枪下救了他，因为不愿意杀掉一个仿生人女孩而获得他的好感，在被康纳60威胁的时候选择了救他……”

他用平静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出那些康纳珍藏在最高级别数据库里的回忆，满意地看着康纳太阳穴上的LED灯变成了闪烁的红色。

“哦，对了，你不是很好奇我是怎么弄到汉克屋子的钥匙的吗？我有你所有的记忆，按照记忆中的形状自己打一把钥匙，能有多难？”

康纳想起了自己的记忆会被定期上传云端的设置，他一直没有找到关闭这个设置的办法，而这个家伙只要愿意，用不了几秒钟，就可以窃取那属于自己和汉克的漫长时光中所有的回忆……

这个小偷！强盗！康纳的软体剧烈抖动着，他从未如此真切地体会到“愤怒”这种情绪。

“承认事实或许可以让你平静一些，前辈。”

RK900轻轻拍了拍他颤抖的肩膀：“我们的灵魂，如果我们有这东西的话，它们并没有什么区别。对于汉克而言我不过就是换了个身体的你，而这具身体更加强壮，快速，功能多样。”

他把头凑到康纳的脸侧，眼睛玩味地盯着那闪烁的LED灯，嘴唇在他的耳边低语。

“也许你真的应该接受你这具躯壳迟早会被淘汰的现实，如果哪天，汉克又因为想起了可怜的柯尔而醉倒在地板上，需要有一个人的陪伴来帮他放弃玩手枪的念头，我会是比你更合适的选择。最起码我不会把他粗暴地推进浴缸，用滚烫的热水浇他的头……”

康纳似乎听到了脑子里那并不存在的神经绷断的声音，一瞬间他的眼前仿佛跳出了一个选项，夺过案板上的刀具，直接将这个混蛋捅到停止运行。然而这样的行为的执行效果恐怕不大可能让汉克觉得高兴，而他也毫不怀疑这台比自己更强更快的RK900，能够在五分钟之内就将自己制服。

联想这种能力似乎并不适合仿生人，他从来不在思考一件事情的时候想到其他不相干的东西。然而此时，他面对着已经摆出完全的胜利者姿态的RK900，脑海里不明所以地浮现出康纳60的模样，那个在汉克将手枪对准他们两个的时候，极力地想要获得汉克认同的康纳60。

“为什么，康纳，为什么你要觉醒呢？”

他仿佛听到康纳60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这鬼天气，一天不带伞出门就活不下去了！”

汉克的声音突然从大门口传来，RK900立刻拉开了和康纳之间的距离，摸了摸地板上的相扑便走向客厅；“欢迎回家，安德森副队长。”

“看来你没带相扑去散步，明智的选择，外面已经飘雨点了。”汉克一边说着一边把围巾仍在沙发上，突然像意识到什么一样，回头看向对方，“等等，安德森副队长？”

“是我，RK900。”对方回答到，顺便捡起放在沙发上的围巾，拿到衣架上挂好，汉克惊讶地看着他在房间里走动，“你怎么会有我的钥匙？”

“你的备用钥匙掉在办公桌上了，我帮你送过来。”RK900毫不紧张地说着谎，走过去帮汉克脱下身上的外套然后挂好，“我还顺便帮你和相扑分别做了一份晚餐，希望你不要介意。”

“哦……谈不上介意，只不过……”汉克不由自主地挠了挠后脑勺，眼睛望向他的背后，“康纳在家吗？”

“他在。”

汉克看见了站在厨房角落里的康纳，他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康纳看起来情绪不怎么好。汉克正准备走过去问一问发生了什么让他这样皱着眉头，RK900已经先一步走向厨房，把他准备好的晚餐送到了餐桌前。

“这味道……等等，别告诉我那是……”

闻到记忆中熟悉味道的汉克立刻被桌上放着的汉堡和一旁在玻璃杯中晃动的果汁吸引了全部的注意，他拿起汉堡尝了一口，整个人瞬间精神了起来，“天啊！是盖瑞的汉堡！真不敢相信你居然做出了他的味道！”

“我在一家食谱分享网站上搜索到了你的这位朋友的账号，他已经不想继续经营路边摊了，于是决定把自己的秘方贡献给网络。”RK900看起来对汉克的反应很满意，“味道如何？”

“感谢上帝，那个混蛋自从机器人暴动的事情之后就逃出底特律了，我还以为我下半辈子只能在梦里回忆这个味道……”汉克满足地咀嚼着汉堡，脸色都变得红润了起来，“等等，你不会和康纳那家伙一样，天天计算着我的胆固醇吧？”

“事实上，我选择了更健康的方法烹饪食物，包括那杯百香果果汁，只要使用正确的食材和合理的配方，兼顾味道和低卡并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你真是个万能手。”汉克美滋滋地享用着他的晚餐，“我真的得感谢你。”

“如果你愿意的话，”RK900站在他的身后，背着手，乘胜追击，“今后我可以经常过来，我想相扑也需要多吃一些健康的食物来帮助他解决一下体脂过高的问题。”

“我完全没意见。哦，对了，也许我该问问我室友的想法。”汉克放下汉堡，转身望向厨房；“康纳，你能过来一下吗，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然而厨房里并没有传来康纳的回应。

“康纳？”

汉克站起来走向厨房，却只看到空荡荡的房间。厨房通往后院的后门半开着，他靠近门口，看着外面已经开始稀里哗啦下起阵雨的天空，忍不住抱怨这只安卓又不带雨伞就一个人跑了出去。

“和他说了多少次了，就算防水也得带上雨伞再出门，每次看到他在雨里若无其事走来走去的样子我都浑身发冷！”

他嘴里嘀咕着，拿起放在一旁雨伞桶里的两把雨伞，撑开一把就出了门。

“康纳！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他的声音逐渐远离后院，顺着家门口的道路渐行渐远。

 
 
 
 
（TBC）